Tuesday, February 06, 2007
來瞧一瞧那個連一眼也不能瞧的地方
我第一次看這張版畫大約是在一九九一年,那時還只是個高中生。我就在一本台灣出版的卡夫卡小說選集的卷首插圖中看到的。多年以來我也看過一些版畫,但如果說令我深有感觸的話那任何一張也比不上這張。二OO七年一月三十日下午我到了香港中央圖書館找回那本小說集再看看那張圖,記憶真是不可靠,在我印象中的圖和再一次看到的原圖不完全吻合,我印象中的圖是:一個人走在一度門鎖在左邊的木門之前,他用右手開了門之後,但有萬度強光透射出來,那人隨即舉起右臂擋住那不能直視的光,本能地合上眼。版畫就是凝住了這刺眼的痛苦的一瞬。這當然是記憶對我的背叛,潛意識也幫上了一把,肆意的滿足它的創作欲,這已經不是的原作,原作中男人別轉了身雙手掩面,而門裡只有一片漆黑。
這是一度甚麼樣的門呢?這是一度只有少數人誤打誤撞才會遇上又意外打開了的門。如果你生活平淡、愉快,甚至自覺很幸福,那很好,你不曾遇上這度門。但願你一生也遇不上。我要遇上一度怎麼樣的門呢?我在街上隨意的走,興之所致混進了一座建築之中。這建築的大門內有著一條長走廊,走廊的盡頭是幾度較小的門,我走過其中一度門,奇怪,裡面有人聲,奇怪的事總要看看,我捉住那鋁質的門把,輕輕的扳下輕輕的推:暖和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一室透亮,微塵就在光線裡上下浮動,沿著陽光向窗外望,是幾株高大的台灣相思,開滿了一串一串黃色的小花,隨風俯仰,黃花之中却夾纏著一叢一叢的繡球般的綠花,這不是大葉合歡嗎?也開了一樹的花。兩種花的香氣混在一起,都隨著暖濕的微風緩緩的吹送過來,香香甜甜,細察仿佛還有沖淡了的指甲花的香味從遠處飄過來--喧鬧,花界的喧鬧,這不是初夏的景致嗎?聽,遠遠近近還有新蟬震耳的長鳴!畢竟這房是何處所呢?有長櫈,有儲物櫃,墻上還有一排排的掛勾,掛勾都零零星星掛上了衫。長櫈的盡處傳來幾個女學生的笑語。一個女學生將左手伸向脖子後,靈巧的手指挑起了拉鏈扣,左手拉著左邊的領,右手拉著右邊的領,左右手向兩邊一拉,拉鏈就徐徐向下分開了。可是,半路中途拉鏈頭却楔住了旁邊的布,就像負重的貨車陷在泥淖一般,不能再前進了。女學生反手將拉鏈頭推回幾分,再用手指捉住拉鏈頭,乾淨利落的往下一拉,拉鏈的行程告終。奇怪,她不穿襯裙:肌膚的雪白和柔軟透過拉鏈的縫口流逸出來,我甚至連細緻的幼嫩的毛孔都看得分明,皮膚的温暖蒸騰出十六、七歲少女的體香,也隨風飄盪,我聞到的香到底是花香還是體香呢?也拿不準,我合上眼,細意分辨:此香似有還無,不盈一匊……
我到底打開了一度怎麼樣的門呢?二OO六年十二月十二日我隨意打開了一度舊式的大木門,那比太陽光還要刺眼百倍的光從門裡面放射出來,我舉起右臂擋住那不能直視的光,本能地合上眼。強光中我清楚看到了那漆黑的深淵,深淵中充斥著虛無,這是一個連一眼也不能瞧的地方。約伯見了上帝是因為他堅如磐石的信仰,而我又為甚麼會成為"被揀選者"呢?"真如"是不能看的,那怕只是瞧一眼。只要瞧上了一眼,你那安寧平靜的世界就要崩潰消滅。樂生幻變成厭世用不上半天的工夫,比起微風吹翻地上的落葉還要容易。我的人生從來未嘗令我這般苦惱,而世界也從來未嘗令我如此難受。過去兩個月我費盡了力氣去關上這度門,我肩頂著門,用盡力推,總算是關上了。可是,真的已經把這度門關得嚴密嗎?我不能肯定。就是關得嚴密又有用嗎?看了就是看了,縱使只是一瞥。我能回到從前平靜的生活嗎?我也不知道。這是一度沒有門牌的門,我為著其他人的安寧,我在門上大書八字:門內絕無女生色香。
(圖片來自Bücher des Jahrhunder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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