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將“藍”說成“綠”當然不止古希臘人,連我媽也是藍綠不分的人。[2]多年前第一次發覺固然認為很可笑,我媽也小心改口,不過,後來我還是多次舊事重提,為的不是嘲弄而是我發現漢語也有同樣的例子。記得我當時就向我媽說“藍天碧海”的“碧”其實就等同“藍”,所以你其實沒有錯。現在想來例子更多,如“紅鬚綠眼”的“綠”、范仲淹詞:“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的“碧”、[3]“青天白日”、“青天大老爺”的“青”、莊子:“天之蒼蒼,其正色耶?”的“蒼”,都指的是藍,而非今的綠。這是甚麼緣故呢?聞一多說:“夫色彩稱謂,最難準確,古人出語,例不甚拘”[4],真的就是如此嗎?中國人難道就二千年來都藍綠不分,而又與萬里之外的古希臘人同等糊塗嗎?想必沒有這種道理。
如果借用“音位”的觀念,一個音位之下包含的音素雖然不同,但只要同指一個意義的話,則同歸一個音位;如果兩個音素有區別意義作用,則分隸兩個不同的音位。[5]在詞語方面,可能都有同樣的情況。以藍綠不分為例,在一些民族眼中,很可能他們認為在實際生活中并沒有區分現在叫“藍”、“綠”二色的必要,所以只用綠、碧、青、蒼等字表示現在叫“藍”、“綠”的兩種顏色。對於他們來說,一方面并不存在生理上的障礙,二方面也絕不草率。言語是一種交際工具,只反映實際用途,不會有多餘的造作。難道熱帶的人也會如愛斯基摩人一樣為雪起五十多種名字嗎?顯然不會。
至於為甚麼古希臘人和一些中國人(直至我媽那一代)都藍綠不分,我還毫無頭緒。當一個古希臘人站在海邊的橄欖園,看一眼湛藍的愛琴海,又望一下暗綠的橄欖園,我真不知他會想甚麼?我現在只知我很懷念我媽,懷念舊中國的語言,慨歎我媽和我站在文化斷層各自的一方。看似很近,而實際又這麼遠。[6]
[1] 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1987年,第106-7頁。
[2] 我媽生於一九四六年,在她學講說話的時候,正是舊中國的尾聲。
[3] “碧雲天”指的當是藍天白雲,“碧”不指雲。
[4] 見《古典新義.周易義證類纂》“龍戰於野其血玄黃”條。聞一多全集,第二冊,第四十四頁,三聯書店,1982年。
[5] 可以看一下隨便一本語言學教科書。舉一本,沉陽:《語言學常識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74頁。
[6] 這種代溝造成的痛苦在別一個時代的人是很難想像的,因為他們和他們的上一代、他們的下一代都先驗地打成一片。
圖片說明:藍藍綠綠。未詳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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